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川震十年

 

图、文 | 武晓慧

 

2018年5月,我坐了一趟缓慢的从北京开往成都的火车,计划去震后十年的汶川北川看看,那时我还没有毕业,但看着随着十周年临近,各种各样的报道不断出现,我忍不住前往,尽管那时不供职于任何媒体,没有带着报道任务。

 

在长达28小时的火车上,我的邻座是一位70多岁的老人,四川达州人,个子不高,满头短短的白发,“北京没得意思,我就待了两天,在天安门拍了张照片,还是家好。”

 

他时而望向窗外由北向南渐变的景色,时而转过头来和我聊天,“到四川耍,五月是个好季节,花花草草,旺盛得很”。

 

我的第一站选在了映秀。从都江堰到映秀没有直达的大巴,车站工作人员让我买到水磨镇的票,半路可以下车。水磨镇,好熟悉的名字,记者林天宏那篇广为流传的报道《回家》里的主人公,不就是背着去世的儿子从映秀走回水磨镇的吗。

 

在下车地点的小广场,我一眼看到了一座写着“铭恩亭”的建筑,四周碧水环绕。在今年5月,值地震十周年之际,当地政府决定将5月12日定为汶川感恩日。镇上很多人家都开始经营旅店,一家旅馆的玻璃上贴了一句标语,上面写着“让感恩成为每个汶川人的精神品质”。

 

我不止一次地看到了体验地震的场馆和服务。先是在地震遗址原漩口中学对面,我经过时,一面巨大的装修玻璃不知何原因碎裂,散落在售票处旁边,上面写着体验一次20元每人,5D效果则是30元。后来在北川老县城遗址纪念馆旁也看到了类似的服务,“一次体验,终生难忘”的字幕不断滚动。也许我生性敏感,看到这几个字眼泪快下来了。我不能理解的是,这样人类历史巨大灾难的遗址旁,为什么还要再提供体验一次的服务?

 

映秀是个不大的小镇,湍急的岷江水穿行而过,江水两岸的水泥地台阶上,不少地方铺土种菜,大葱,茄子,玉米,还有很多不认识的绿苗。我惊讶于这样的种植方式,看到一片开得正好的不知道名字的苗圃,细小的黄花簇拥着,问一旁的老奶奶,“这是洋芋呀,孩子,土豆啊”。

 

在纪念馆里,一个看似精神失常的中年人一只手提着一包东西,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纸,盯着每个经过他的人,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着什么,似乎想表达什么。我无法不注视他,又担心他会有异样的举动,犹豫之际,工作人员用眼神示意我赶紧走开。后来在我绕着公墓走的时候,看到了那位男子。他把一束花放在公墓边上,跪着喃喃自语,远处云雾缭绕,山雨欲来。

 

第二天我返回了成都,天气一改前日的阴雨连绵,人民公园人群喧闹,一场演出正在进行,树影斑驳,观众围了很多层。

 

在结束《我爱你,塞北的雪》后,一位身穿红色演出服的大妈播报,“明天就是汶川大地震10周年了,下面这首歌献给我们的家乡人民”。五位老人合唱起了“我和我的祖国,一刻也不能分隔” 。萨克斯声,长笛声,歌声飘荡在那个阳光好的晃眼的下午。

 

第三日,从绵阳到北川老县城的大巴上,众人小声谈论着,“好快哦,都十年了”。快到老县城遗址的路上,是一条喧喧嚷嚷的商业街,有卖牛肉干的,凉粉凉面的,羌族风格衣服的,像儿时逛的乡村集会。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到纪念馆参观,人类历史上的巨大苦难被集中展现。

 

纪念馆里灾后重建的展示区域,建好落成的新中学操场上搭好的新板房前,孩子们和灾民们欢庆的画面被放成了一整面墙那样的大小,我退后几步看,能看出很明显的后期拼接痕迹。对于苦难,我当然也在那些关于救援与爱的描述中落过泪,但对反思的缺位,就像这些拼接的画面一样,我们是这样习惯于不去质疑。在汶川北川的几日,每当路过那些崭新的中小学校,无法不去想那些逝去的生命,有多少是本可以避免的。

 

在都江堰时曾遇到一个来自北川的男生,他说10周年不准备回去看了。对话陷入沉默数秒后,他转到别的话题:我们这里枇杷快能吃了。

 

走在五月的成都和绵阳街头,到处是卖枇杷的果摊,我想到归有光的那篇《项脊轩志》,“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”,又想到火车上那位老人,曾不断向我重复,“花花草草,旺盛得很”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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